万历明君 第64节
与立是葛守礼的字。
二人交情非同一般。
隆庆初年,葛守礼任户部尚书,当时徐阶率人围攻高拱,哪怕高拱几无还手之力,葛守礼仍是毫无保留支持高拱。
高拱落败之后,葛守礼也疏请罢免。
而随著徐阶致仕,高拱复起,第一时间,便将葛守礼抬到了都御史的位置上。
二人可以说是经历过风风雨雨,交托后背的死党。
今日这般大的事,仿佛令葛守礼又回到了数年之前,高拱遭到徐阶围攻的时候。
这才不顾风议,夜间来访。
本是十万火急,结果进门第一句是这个。
葛守礼看著没事人一样的高拱,叹了口气,转身将门关上。
这才回头看向高拱:“元辅端的是好养气,反倒是显得我心性不佳了。”
连他都分不清,高拱到底是临危不乱,还是萌生退意。
高拱嗯了一声:“是得再打磨打磨。”
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趣,葛守礼更是惊讶。
他疑惑道:“元辅早知道杨博要反水?”
杨博为何如此行事,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承诺了王崇古入阁,心生怨愤?
还是跟冯保或者吕调阳,有别的密谋?
高拱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掌东厂锦衣卫,哪里知道他怎么想。”
这话让葛守礼的不解达到了顶点。
他干脆不再深想,直接问道:“高肃卿,少卖关子。”
高拱见葛守礼没好气了,终于搁下手中的笔。
笑道:“我当然不知道杨博会来这一出,不过……”
他收敛笑意,接著道:“不过是早有准备罢了。”
葛守礼疑惑:“早有准备?”
高拱点了点头:“何止是杨博,即便是你,突然要弹劾我,我都不会意外。”
葛守礼默然。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但这种事拿自己举例,听了能舒服才怪。
这臭脾气,也难怪好友没几个。
高拱自然是没这么细腻的心思,他也不管葛守礼想什么。
继续说道:“你且看著吧,除了杨博和吕调阳,还有更多人盯著我呢。”
到了六部尚书这个位份,代表了,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不说兵部,哪怕是看著没什么权势的礼部,也是经年拿捏著学院、科举这等命脉。
大概是,文宣、外交、教育的综合体,在士林之中的影响无可比拟。
更别提吕调阳和杨博,身后那一帮子晋党、新党。
任谁来了,都不可能等闲视之。
但是……要做大事,怎么可能寄希望于所有人都团结在自己身边。
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高肃卿又凭什么?
看客、内奸、敌人,他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就如同他说的,哪怕是葛守礼背叛,他也仍然会面不改色地,一以贯之。
葛守礼一怔,没有领会到这意思。
他皱眉道:“不止杨博?还有谁?”
高拱站起身来,一边说著:“只有天知道。”
……
吕调阳静静看著冯保,沉声道:“吕某,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官衔正二品,朝廷大员!”
“我的宅邸,冯保,伱竟敢擅闯!”
此时,他的愤怒更甚于对冯保口中高拱谋划的好奇。
区区宦官,竟敢私闯他的宅邸!
还这幅予取予夺的作态,当真他吕调阳脾气是泥捏的!?
冯保争锋相对:“好一个朝廷大员!”
他突然一笑,行了一个大礼,一板一眼:“那么,我的东厂被削,朝廷大员,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礼吕调阳可不敢受,连忙侧身避开。
一腔怒气,反而被冯保这作态消磨了大半。
只在面子上僵持道:“什么你的东厂,那是大明朝的东厂,是圣上的东厂。”
冯保轻笑一声,起身逼近吕调阳:“反正不是你这位朝廷大员的东厂,对吧?”
“所以,吕尚书就看著我被削位?”
冯保死死拿著这事,吕调阳终于有些招架不住。
缓和了语气道:“冯大珰,昨日你在廷议上又不是没见到,我是被皇帝生生拽走,我也手足失措。”
“难道你要我当廷撒泼打滚吗?”
冯保面色阴沉。
这也是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无端起了变化,不过一日的功夫,东厂就没了。
他追问道:“那吕尚书在李太后面前又说了什么?”
要是在慈宁宫,别说几人谈了什么,就算是苍蝇叫了几声,他都能知道。
但是,好死不死,朱希忠作为外朝之臣,不便在寝宫接见,跑去了乾清宫。
那边都是锦衣卫的人,这要是守不住朱希忠的阴私,那锦衣卫指挥使才是白当了。
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昨日发生了什么。
吕调阳看了一眼冯保,不露声色道:“昨日,李太后问我言官为何弹劾,又是什么祖宗成法。”
“朱希忠在侧,我也只能如实回答。”
如实回答,就是对冯保不利。
这事,二人心知肚明。
听了这话,冯保挥退了两名掌灯的太监,让其守在屋外,别让任何人靠近。
而后才对吕调阳道:“那李进又是怎么回事?”
吕调阳实话实说:“我去的时候国丈和成国公就到了。”
“李进也是成国公荐上去的,是否与国丈有默契,就不得而知了。”
在外人的视角里。
外朝刚有弹劾冯保的风声,国丈便带著朱希忠去找太后。
而后又恰好,朱希忠荐上了李太后的母族之人。
其中有无关联,当真难说。
至于皇帝突然将自己拉去面见太后,是心血来潮,还是也在著默契里,吕调阳不敢深想。
他见冯保面色难看,只能安抚道:“冯大珰,李进毕竟是外戚,等高拱致仕之后,咱们再找个由头,弹劾外戚干政便是了。”
这种远房亲戚,到底是不是外戚,完全在于朝官的一念之间。
符合礼制是他吕某人说的,反正不代表言官们的态度。
冯保听了这话,却半点没好转。
反而勃然作色:“等高拱致仕!?我怕我先死在他手里!”
吕调阳面色一变,品出话中的意味。
连忙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方才冯大珰说的高拱在等的,又是什么?”
冯保冷哼一声。
他一番作态,也只是要占据这场谈话的主导权,并非是真的兴师问罪。
合则两利,他自然知道哪些气该忍著。
冯保从怀中拿出一封奏疏,递给吕调阳:“这是我从内阁大堂誊抄来的,吕尚书不妨慢慢看。”
吕调阳面色一变:“你竟敢去内阁盗书!”
哪怕对象是高拱,吕调阳面对这事,也绝不能忍。
今天能去内阁偷偷誊抄奏疏,明天敢做什么他都不敢想。
冯保一言不发。
吕调阳深深看了一眼冯保,只能说不愧是冯保,即便东厂没了,分量也不容小觑。
他也明白不是计较的时候。
心中嫌恶,却还是接过了这封奏疏。
封面几个字歪歪扭扭,显然是太过仓促所致。
吕调阳初还未当一回事,翻看了两页,脸色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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