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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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东头的王记卤肉铺子,烟火气正浓。这几年来,已经从一个小摊发展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铺子。
油亮的卤汁在铁锅里咕嘟翻滚,熟悉的肉香依旧霸道地占领了半条街巷。
大嫂系着粗布围裙,正麻利地剁着砧板上的猪头肉,狗娃则在旁边忙着收盘子端碗筷。
“翠花!狗娃!”大哥的大嗓门穿透喧闹的店铺。
大嫂抬头,刀停在半空。
狗娃一个激灵,眼睛瞬间聚焦在他爹的身影上,又飞快地扫向他爹背着的那个鼓囊囊的藤筐。
“中了!咱家明远,案首!是县试案首!”王大牛的声音带着满满的骄傲。
翠花手里的刀“哐当”一声落在砧板上,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了两把,脸上带着狂喜,大声的回道:
“太好了!我就说咱三郎是文曲星下凡!好!太好了!”此刻大嫂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该干嘛。
又想到想着急回家告诉家里人,然后便大手一挥,冲着店铺里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喊道,
“今日我家有大喜事,卤肉通通八折!卖完早点收摊!”
狗娃早已冲到他爹面前,脸上自然也带着惊喜和兴奋。
但手却不由自主的去帮他爹搬行李,顺便有点按捺不住的问:“爹……吃的……县城的……”连“礼物”二字都省了。
王大牛故意板起脸:“吃?光顾着照顾你三叔考试了,哪还记得这个?”
狗娃的脸瞬间垮得像被揉皱的油纸,嘴角也撇了下去。
王明远也是忍俊不禁,伸手从藤框一侧掏出个大油纸包,在狗娃鼻子底下晃了晃,一股混合着芝麻和糖霜的甜香散开:
“喏,你爹呀,就知道逗你,欺负你嘴馋,这‘满口香’的芝麻糖和五香豆干,某人在我们临走前就天天念叨,能忘?”
狗娃一把接过油纸包紧紧搂在怀里,还不忘朝王明远投去一个“还是三叔最好”的感激眼神。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幸福得直哼哼,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无二,只不过这个体型配着这个动作着实滑稽。
虽然身量快赶上大哥了,但是毕竟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孩”。
归家的最后一段路,大哥大嫂的脚步快得像踩着风火轮。
大嫂是急着要把这“案首老爷”的喜讯带回村里,好让那些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们瞧瞧;
王大牛则恨不能一步跨进家门,亲口告诉爹娘这个光耀门楣的消息;
狗娃更是心急火燎,只想快点到家和虎妞这个好姑姑、好吃货搭档一起分享美味。
三人脚下生风,王明远跟在后面,几乎要小跑才能赶上,累的直喘气。
远远就望见王家那熟悉的院墙,虎妞正带着小侄女猪妞在门口玩石子。
大嫂去铺子里忙,都是她帮忙带小侄女。
眼尖的虎妞瞧见人影,立刻惊喜的跳起来挥手:“大哥!大嫂!”。
小侄女猪妞也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跟着姑姑跑过来。
王大牛一把抄起扑到腿边的小女儿,高高抛起,洪亮的笑声震得树梢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哈哈!咱家出文曲星喽!你三叔考过县试啦!案首!头名!”
虎妞听到后也在一旁开心又激动的拍手:“三哥真厉害!我就知道你能行!”
猪妞被爹爹抛得咯咯直笑,小脑袋却满是困惑,奶声奶气地问:“爹爹,暗叟(案首)是啥?能……能吃吗?”
看来这个小侄女也继承了她哥和她姑姑的贪吃本色,满院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屋里的赵氏和挺着孕肚的二嫂钱氏闻声出来,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
傍晚,二哥和父亲从地里回来。
得知喜讯后,王金宝布满沟壑的脸瞬间舒展开,连说了三个“好”字,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王明远的肩上,眼底闪着欣慰的水光。
人齐了便是分发礼物环节,给爹的新毡帽,给娘的桃木簪,给大嫂的绢花,给二哥的手套,给二嫂的柔软细布,给虎妞的一大兜子吃食(抱歉也是吃的东西,因为她也只爱这个),给猪妞的其他黄色绢花,还有给未出世小侄子/侄女的拨浪鼓……
然后又掏出了各种给家里买的东西,县城特产的十里飘香陈醋和酱油,几匹划算的粗布.....
小小的院落被惊喜的呼声和满足欢喜填满。
暮色四合,王家堂屋内,一家人围桌而坐。
粗瓷碗里盛满油亮的炖肉,金黄的贴饼子堆在笸箩里,大嫂特意切了一大盘自家卤的猪头肉和豆干,色泽诱人,然后又炒了几道小菜。
父亲则拿出来了自家酿的米酒,没有精致的杯盏,就着粗陶碗,家里几个男人都走了一碗酒。
酒香混着饭菜的香气,氤氲升腾。
王明远坐在这一片暖融融的喧嚣里,听着家人毫无顾忌的谈笑,内心无比温暖。
王大牛则趁王明远没注意,偷偷用胳膊肘捅了下他爹,见他爹看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我觉得咱家肯定是祖坟冒青烟了,得挑个日子好好祭拜下,我都想好了.....”
第37章 祖坟冒烟
在家短暂的休息了两天,王明远又坚持早起回蒙学复习。
到了蒙学内堂后,惊讶的发现赵夫子今日已端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旧书案后面,此刻正翻阅着一本泛黄的书卷。
“夫子。”王明远躬身行礼。
赵夫子闻声抬眼,见是他,并未多言,只指了指书案对面那张空着的条凳。
王明远会意,坐下后拿出自己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孟子集注》,默默翻阅起来。
堂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还有窗外麻雀细碎的叫声。
日头慢慢爬高,其他的蒙童也都到了。
赵夫子便去蒙学课堂教授课业,完成了今日的教学课程后,回到内堂,目光终于落在王明远低垂专注的眉眼上,出声道:
“昨日温习到‘离娄’篇?”夫子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带着惯有的平稳。
“是,夫子。”
王明远连忙放下书,将昨日梳理的几处疑难一一提出,赵夫子逐个应对。
奏对结束后,赵夫子端起粗陶茶杯,啜了一口温凉的茶水,却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然后才出声:
“明远,”赵夫子声音低沉了几分,“县案首,只是起点。府试和院试,才是真正龙争虎斗。”
王明远心头一凛,挺直了腰背:“学生明白,不敢有半分懈怠。”
“明白就好。”赵夫子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依为师看,你留在永乐镇,留在蒙学,进益已微乎其微了。”
王明远抬眼望向夫子,见他还有话要说,便不好打断。
“府试将近,长安府城,届时汇聚一府才俊。客栈租赁、熟悉场地、寻访名师、切磋交流……哪一样不需时日?”
“若等到临考方至,只怕仓促之间,寻个落脚处都难。莫若……早行一步。”
“早行?”王明远微微一怔。
“对,早行。”赵夫子肯定道,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莫要困守蒙学这一隅之地。为师……”
他顿了顿,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怅然,又隐隐有丝失落。
“为师能教你的,已尽于此了。”
王明远心中剧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夫子这话,无异于承认,自己这个弟子,已然超越了他,他对他已经教无可教!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瞬间冲上鼻尖。
但还未等他开口,赵夫子已从案头抽屉里取出一封早已封好的信函。
信封是普通的青灰色笺纸,上面用端正的行书写着“长安府学 李教谕 亲启”。
“拿着。”夫子将信递过来,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为师早年一位同窗好友,如今在长安府学任经义教谕,专司课业。前些时日我已去信,今日才收到回信。你持此信前往,或可获准旁听一二。”
王明远双手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只觉得掌心一片滚烫。
府学!那可是汇集一府顶尖学子的最高学府!
“夫子……”他喉咙有些发紧。
赵夫子却摆了摆手,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声音里多了几分悠远与期许:
“府学旁听,只是权宜。为师盼的,是你此番府试、院试连捷,堂堂正正考入府学,乃至……冲击那举人的门槛!”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王明远脸上,眼神灼灼,“明远,以你之资质心性,眼界当更高远些才是。一个秀才功名,不该是你的终点,更非为师所愿,为师也不愿你就此埋没!”
这坦荡直言的点拨与期许,如同惊雷贯耳,瞬间在王明远心头炸开!
王明远没有丝毫犹豫,猛地离座,双膝重重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对着恩师深深叩首。
额头触地,发出一声闷响。
“夫子再造之恩,明远没齿难忘!”
他抬起头,眼圈已然泛红,声音却斩钉截铁,
“学生……定不负夫子厚望!府学之路,纵有千难万险,明远亦当奋力前行!他日若有寸进,皆拜夫子今日引路之恩!”
赵夫子静静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年,仿佛和几年前那个刚拜师的小小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个身影此刻却承担了他曾经的梦想!
良久,他才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欣慰:“起来吧。以后的路终究要靠你自己走了。”
王明远也明白,这已然是赵夫子能为他竭尽全力做的一切了,夫子为他铺好了未来的路,指明了未来的方向,他怎敢不感激和珍惜这份付出!
王明远脚步沉重地来到学舍,开始收拾自己那点零散物品。
“明远!夫子说你要走了?你真要走了吗?”屋外传来了张文涛的声音,他跑得呼哧带喘,脸上带的急切的跑进门来。
“嗯,去府城备考。”王明远点点头,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囊。
张文涛小胖脸垮了一瞬,随即又努力挤出个笑,用力一拍胸脯:“嗐!又不是不回来了!府城离咱永乐镇才多远?等你考中秀才,做了秀才老爷,我请你吃府城‘醉仙楼’最贵的席面!”
他又凑过来,撞了撞王明远肩膀,挤眉弄眼,“再说了,我估摸着……过些日子,咱们府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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