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31节
他注意到此人身上也写了“五姓岂不在大唐律中”这样的句子,想来是今晨人群中的一员。
文在兹的案子既然已压了那么久,为何又忽然开始审理呢……或者是今晨人潮推动的另一结果吧。
裴液回到朱问院中,那道冠带整齐的身影已在院中扫去今日飘入的杂叶,冰冷肃然的气质与冬塘那样和谐。
裴液立在檐下安静看着,他不知道这“实证”是怎么进行,但他隐约觉得二天论这样的事情总会有人在意……即便除了世家。
而他们想要的和自己未必是同一个结果。
那么没有人会来做一些手脚吗……所谓天理院,找个人带便能进来。
他沉默地担忧着,但这种关于“天”的事情,总离他还太远。
肉食者谋之吧。
……
……
冬天渐渐深入了。
裴液在天理院里过着日日如一的日子。
平时他总觉得练剑的时间不够,但如今塞了四个时辰的读书进来,习剑的任务竟然还是可以完成。
裴液会在早上和方继道前后脚坐在学堂中等待,朱问则在大约两刻钟后进门,这时方继道便站起行礼,裴液则坐在原地,朱问便肃声叫他行礼。
他每天都忘一次,朱问也每天都叫他一次,而所学则确实只是德与礼,朱问仔细地监督着他读书的进度,旁征博引地向他释解经义。
裴液从无如此扎实地研读经籍的经历,不是幼时的浅尝辄止,不是国子监里的耳濡目染,朱问的教学与他的为人一样认真,即便一开始便说定只跟他一月,他依然能在一个字的释义上带着少年花一整个下午来查近二十本书——只为在最后确认这个字如今确实没有定解。
裴液由来能和他人在相处中关系越深,唯这位哲子始终令他颇有距离之感,那或者是师生间一丝不苟的礼仪,或者是经义文字总令心在剑上的少年感到疏离,亦或者正如其人对待越沐舟的态度,两个本质不同的人本就难以走近。
总之裴液只是在他院墙内读着那些书,他寻到朱问说:“先生,时至今日《仪礼》才堪堪一半,看着是连‘三礼’都读不完,遑论后面‘德’的部分了,是不是该加快些进度。”
朱问只说“读一字有一字之得,读一段有一段之得,精而未尽,好过囫囵吞枣。骗自己通读了一遍,并无什么益处。”裴液便不再多言。
而朱问确实每天都仔细认真地打扫一遍那座后院,随着冬日寒重,动作间难免显出些吃力来,但他不要裴液帮忙,裴液便每日立在檐下看着,渐渐地不知从哪天开始,塘面确实开始结上一些薄冰了。
只是朱问打扫间又会将它们仔细击散,重新融化为水。
做这件事时这位他似乎有些痛苦,眉头总是皱得很深,于是后面他下阶前总是先泡一壶滚烫的热茶,回来后便在炉边烤着冷颤的手,将大半壶茶慢慢饮下。
而在另外一边,裴液则过着另外的日子。
崔照夜在许绰交代后的第一天就抵达了旧宅,但少女似乎并不想在许绰的注视中与裴液研讨剑道,从第二天开始,她便在下午和少年约在修剑院里。
而或许是许绰了打了招呼,裴液得到的照顾远超他的预料——秋骥子和三位老阁守都围在他身边,细析着他在用剑时的每处感受。
本届剑生中唯一一位述剑与荐信皆定评九楼的剑道璞玉,正是最可名正言顺投以资源的天才,可惜入院一个多月来只在外面跑来跑去,几位老阁守时不时便寻秋骥子来问他的状况,生怕什么时候折了损了,更有甚者还想要秋骥子去贴身保护。
秋骥子自然只有白眼,但如今这些老阁守们终于得偿所愿了,在修剑院最悉心的培养下,裴液的剑道底蕴飞一般地拔升——如果说在天理院的经籍间裴液是逆水行舟,细读苦思,那么在修剑院他就是鲲鹏饮沧海。
少年汲取知识、一通百通的速度几乎令人心惊,崔照夜看他的眼神说不清是爱惜还是崇敬,盖因少女但凡有想不通的地方,少年立刻就能极快极准地配合她的一切想法。
例如上次她苦恼喃喃:“若有个会用《苍松三剑》的人就可验证了。”
少年便从藏剑楼里取了这门剑出来,花了两个时辰就像模像样地用出了第一式——正是那剑招未经修剪,但真意已在其中的做派。
【剑态】的构想便如此迅速地推进着,除了裴液表示不愿意再学什么鸟叫蝉叫,也不愿配合她其他封闭五感捆绑身体之类的接剑实验。
他认真道:“崔姑娘,这事情累的半死不活是我,乐在其中的却好像是你,我轻易不会再做了。”
“可是你不做……我就没办法验证心中的想法啊。”崔照夜可怜道,“那你要怎样才肯做?”
“得给钱。”
在日日一心的努力中,本只存在于构想中的“剑态”形貌渐渐清晰起来,它确实是发于心,生于剑,又归于身,而与少女之前从剑招中寻觅的构想不同的是,真正决定“剑态”的,是也只是剑者的心。
每人之心不同,而一心又有多面。
在少女关于未来的构想中,【剑态】会是一项许多天赋剑者皆有机会参得的神藏,而每个人悟得的【剑态】一定又全然不同,那取决你心的形态和力量——它是锐利还是温和,是镜子还是剑刃,明有多明,锐又有多锐。
它是极大程度的将【剑】之仙权赋予、或者说还归于人本身,一定能令御使者最直观地感受到手握仙权的感觉。
“我觉得,当它出现时,你自然就知道它叫什么。”崔照夜认真道。
但裴液今次一身汗水地练完坐在剑场中安静望着星空,暂时还没找到自己的第一枚剑态的样子,心中也没浮现出它的名字。
而在两座与世隔绝般的学院之外,风波浪涌已经越发激烈地掀起在整个神京城。
那天几千士人聚于皇城之下,很多人以为是场巨浪,但后来才发现竟是一场风,它掀起的波浪从那时才刚刚开始初见影踪。
它尚没有翻上来,因为真正骇浪的前奏也总是更长。
而也正是在那天过后,朝堂的动向开始明朗了起来,刑部和京兆府这几个月积压的士与五姓之案同时开始清理,一些早月递上去的折子也零星批复下来——很多人都看出,这是清晰的从上而下的动向了。
一些消息也随着时间渐渐传了出来——圣人似乎要看二天之论的虚实,由之来判定这次风波的方向。
这是个决定性的、有些令人心高高悬起的消息。
整个神京有无数的人在观望着,因为许多位居高处,或者嗅觉敏锐的人开始发现……所谓科举改制,背后似乎确实牵扯着一些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东西了。
元照可以接受《新法改》的,他的声望同样会就此拔升。
他拒绝,代表其背后之人是想要更加坚决地将士人的利益钉死在大唐,也正由此使这一阶层更紧密团结地围绕在自己身边。
而他身后之人……是谁呢?
即便已经想到这一层的人,也难免在此略微茫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开始感到一阵冷悚。
商家将门已经离开朝堂中心很久了。
士人阶层也久被忽视。
就如那个快被遗忘的名字一样。
……还有四个月,就是麟血之验了吧。
许多尚未入局的人们在这时开始立刻着手深入了解此事,《二天论》的本子第一次摆在了许多人的桌上……而到了这一天,火在神京熊熊燃烧之时,天理院仍未把此论的定评交出来。
很多人听说了朱问哲子是个一二分明之人,也有很多人听说他已在二天论上琢磨了十年,如今这份实证仍未拿出。
士林的心绪开始有些摇晃了,世家的声浪压迫过来,在形势越发明朗的情况下,己方旗杆的缺失近乎致命。
十一月已经跨过去了,十二月的冬天更加寒冷,《二天论》已难以再含糊地停留于文字口头,天理院的定评,每个人都在忐忑地翘首以盼。
第550章 大辟
“朱先生,明日我告一天假,晚间再来补课。”立在檐下看着朱问走回来时,裴液道。
朱问点点头:“可,须在戌时前过来。”
“是。”
这位哲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一丝不苟地洗着茶壶,裴液动了动喉咙,也没再多言,就此一拜离去。
二天论依然在悬而未决,一桩对士林士气打击极大的刑案却要落定了。
文在兹,八九月时神京士林最响亮的一道声音。
早在外地士子进京之前,早在世家的阴影还压得人喘不过气时,甚至早在禁荐折子递上去之前,这名儒生就已在向那些贵不可侵的五姓之人肆无忌惮地冷嘲怒讽。
他的声音响起在五云楼,响起在绿华台,响起在国子监,甚至响起在皇城之下;他每篇流传的诗文都堂堂正正地署上自己的姓名,似乎那些令士林噤若寒蝉的阴影全不在他眼中。
而在两个月后,他也终于因言获罪,被投入重狱了。
其实很多人都看出,在其人被捕前的一个月,刑部就已经盯上他了,只等着他的失言再多一些,留下的罪证更威重一些,便要一举让他万劫不复。
然而即便其人已经入狱,这个名字连同那些流传的文章依然是往后两个月里的士林斗争中一道锣鼓般的振心之音,他当面呵斥世家为猪狗鼠虫,写下的短文和诗句极尽嘲讽之能事,几近放荡地将一切眼前的威权踩到脚下来骂,这种彻彻底底的冒犯在人们心中产生的震颤是难以言喻的。
很多人真的是在这些诗文面前才怔忡地想起来……五姓其实和他们一样,也都只是一模一样的人而已。
许多后来的人都没有见过文在兹,但这个名字确实早已成为拧束不同地域士子、激发所有人勇气的一个符号。
而对裴液来说,他在入京的第一天就已见过其人,却是到现在才知道他身上承载的意义。
冬日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冷寂,女子呼出的白气散向窗外,她双手交握捧着茶杯。
许绰难得早起一次,裴液和她一同来旁边街上的包子楼用早食,自许绰带他来过一次后他早上总来这一家,此时早熟悉了,约座择馅都是他忙碌。
女子披着暖氅,面容鬓发也未打理,只松闲挽起。
“因为我保了他两个月。”许绰吃了三枚包子便停下嘴,将剩下的一屉推给少年,“所以他就一刻不停地骂了两个月,后来影响开始显露,世家认为不能再让他开口了,我便保不住了。”
裴液将包子拾进嘴里:“咱们不救他出来吗?”
许绰低眸喝了口茶:“现在是下一个阶段了,京兆与刑部统一刑理近月来的士林之案,违律者依律处置,王家子如此,文在兹自然也如此。”
“咱们在刑部没什么力量了是么?”裴液嚼着包子,如今他大概也能看懂些事情,女子一个月内在刑部有两次行动,一次救出他,一次救出谢穿堂,暗子恐怕已经消耗殆尽了。
“也并不完全是。”
“嗯?”
“最锋利的刀尖难免要折断,不能为了不伤刀尖而把刀把递人,乃至把身体送给人刺。”许绰淡眸看着少年,“发起一场战争是为了赢,不是为了大家都活着。”
“哦……是这样。”
“而且,我不想骗你,裴液——在我这里,文在兹死去的意义比活着要大。”
“唔。”裴液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不是太懂,也不指手画脚,只是想起当时当时昏暗牢狱中那倚墙而坐的书生难免有些怀念,咽下最后一个包子,“但我跟他在狱中有几句话的交情,行刑前我能去看看他吗?”
“这没什么,我来安排。”
……
裴液倒是第一次见到刑部重狱进来时的样子,向下深入不知几个回环,墙壁潮湿,台阶挤脚,廊道也有些逼仄。
重新回到这座重狱的感觉有些奇妙,两个月前他懵懂地躺在这里,睁开眼只有昏暗和潮臭,如今重新走下来,几间牢房似乎都换人或空置,没几个熟悉的声音和面孔了。
裴液立定脚步,书生倒依然在那间牢房,只是身上的衣装已全然没有士服的样子了,坐卧之间脏污凌乱,裴液在门前立了几息,书生才注意到他,有些迟钝茫然地抬起头来。
“两刻钟,聊完就走,不要逗留。”狱卒低头打开牢门。
裴液提着酒食走进来,露出个笑容,书生看着他怔了半晌,才抬手指道:“你、你……啊!你是孟离?”
裴液更笑:“说了我叫裴液。”
“唉,真真假假,谁知你是骗狱卒还是骗我们。”文在兹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也久违地咧开个笑,“罢了,反正你出去了,瞧来还活得挺好。”
他撑着起身,认真向他拱手躬身——这样端正的揖礼,正与朱问与方继道如出一辙。
但一软身瘫坐下就显出不同来,文在兹倚在干草上轻喘笑道:“几句话的交情,裴兄还肯来看看我,古人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诚不我欺。”
裴液弹指给他渡了几道真气,把包子和酒菜摆好在他面前,盘腿坐下:“那天晚上咱们几个人聊吃食,你说的包子我前些天尝到了,确实不错,剩下的没吃到的也买来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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