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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537节

  “……当到了那一步,你可以什么也不必说。”那位齐居士的恩君道,“他会寻元照要实证的。”

  “既如此,元卿,你意如何结此争论?”御座上传下一道淡声,整片朝场骤然一静。

  在所有的争论里,这位交手默立的尚书都没有出言,他立在列首如一条木头……但圣人转头垂眸,唯一问的就是他。

  但许多人已很快明白过来——是谁推动的这场士争。

  数月来一切士林风暴的中心,立在士人背后的身影。这位圣人并不掩饰什么,他的目光落得很直——二天论已然立起了,元照,你接下来的动作呢?

  于是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悚然地意识到……这位尚书,竟然真准备了一决是非的办法吗?

  只有风声吹过的朝场上,元照低头出列,木声道:“臣听两位哲子言,昊天为万物唯一之终极,却有一事不明,望请答复:修行中有所谓剑之道者,众卿皆知,此兵器全然为人之创造,何以竟能调动天地之权柄呢?”

  人若能创造出与天平齐的权柄,又何言天能统摄人之一切呢?

  “此亦旧言。剑者,古而有之,其源头与经行未明,人间尚未尽知其何以特殊。然而无论何由,其权柄必是取于昊天,人即便御之,不能超脱昊天也。”南修漠声道,“待明了其秘,刀者、枪者,未尝不可得昊天之赐权。”

  元照依然敛袖木声:“水火运势若有仙权,合在昊天之下,而南哲子是说,即便剑这样人所创造的兵器,也是昊天所统摄吗?”

  “一切万物,皆在昊天之下。”

  “是么。”元照第一次偏头看着他,朝场夜风如寂,“你敢赌吗?”

第558章 台上

  许绰安静地看着他。

  裴液抿唇相对。

  “没觉得好笑。”

  “哦。”

  许绰转过头去望着湖面:“反正,我认为如今神京剑者千万,但其实只有你有机会做到这件事。”

  “嗯?”

  “在你来之前,我的人选是越沐舟,他不管不顾地死了,如今你是爷债孙还。”

  “……这差得也太多。”裴液茫然一怔,即便少年在剑上总是信心充足,也没自负到这种地步,“杨真冰、颜非卿其实比我厉害很多。”

  “哦?他们和越沐舟差得少很多吗?”许绰笑。

  “……”

  确实,当对比的对象拉到一万,一、二或者五都没什么不同。

  “其实和那没什么关系裴液,剑道水平、修为什么的……并不是太重要。”

  “嗯?”

  “谁让你是他唯一的传人呢?只因世上唯此利矛能破此盾,将之运使如臂的人死去了,那么剩下个能勉强拿起来的,就一定是唯一的选择。”许绰望着湖面,“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是龙眼替荔枝,即便你果肉还薄涩,但味道是仿佛的。”

  “……”

  “我知道你剑习得还少,根基和修剑院的同辈相比还浅得很,但这件事我确实只相信你。”许绰缓缓说着,“它不是剑道水平高低的比较——即便越沐舟本人,也不曾立在昊天之上,它是一种可能性的探求,理解成鱼围于粗罟更好些。”

  “试试看人能不能凭借‘剑’这枚利鳍,从天道的细网中冲出去。”许绰道,“它不大考验你御使剑的能力,它考验的是你握住剑的能力。”

  裴液有些明白了。

  “它只与两件事有关:心对剑的贴近,以及剑本身的上限。能者,固能也;不能者,固不能也。凡人如此,天楼亦如此。”

  “……”裴液缓缓点头,“这般说来,那位吃面的前辈也不行了,他似乎也是用剑。”

  许绰点头:“他只是用剑而已。”

  “颜非卿也不行。”

  “他修的就是天道。”

  “那明姑娘呢?”裴液忽然好奇偏头,“明姑娘修的剑和越爷爷全然不同,那她难道也胜不过这个什么‘天麟易’的昊天化身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看着许绰笃定道:“我不信。”

  许绰没什么神色地看着他。

  转过头:“裴少侠既有这般人脉,可以把明绮天请来试试,我倒可以用她不用你。”

  “……”裴液没再答话,心中却想明姑娘现下忙的很,还是不要打扰,而且你说“用”这种字眼未免也太有架子,“请”都未必能得她点头……

  “许馆主,没想到你对剑与天道也有这般深的理解。”他面上笑道。

  “既为此事,焉能不习?而我若不知,又如何断他人是非?”

  裴液拍手鼓励:“许馆主学得很好,一点儿不像外行。”

  许绰唤侍者取了瓶清酒,却没给少年分,只自己望着暗垂下来的夜幕缓缓饮着。

  裴液也安静下来,他固然对将要来临的剑试尚无踏实的信心,但其实并非不知如何去做——昨日他在朱先生的小院里坐了一天一夜,天地包裹之感如同渗入四肢百骸,又环绕住心神,在那种环境里他确实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剑”在“天地”中的存在,正如利刃缠于繁网,只是“心”和“剑”之间的联系还被迷雾遮掩。

  或者说是心本身尚被迷雾遮掩。

  他其实还是想着朱先生的事。

  不止是相处两旬后的伤感,最令他怔然的,其实是从方继道口中听说,朱先生并不会知道最终的结果。

  这位哲子从没有教过少年如何对待所谓的天理,正如他见面时所言,“于你无传道之牵系”。但就是那从始至终的沉默,令少年如今将一个问题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在想什么?”许绰忽然道。

  “一些少陇的事。”

  “少陇?玉剑会么?”

  “……不算是。”少年低声道,他抬头望着渐暗的天空,轻轻吐出口白气。

  在少陇时,他也是第一次将在那么多人面前登上高台,但这时他想起的其实不是玉剑会,而是那夜在楼上月下举樽的老人,他那时也是同样安静地望着天,说:“我想……弄清楚它。”

  “我在想,如果昊天就是统摄一切呢?”裴液趴在栏杆上轻声道,“我会在十天后提剑上台,但那是为了赢,还是为了寻得真理呢?”

  其实那没什么分别,无论处出于什么目的,少年都需要在那一天竭尽一切地全力以赴,但他这时确实产生这种迷惘,更像对自己的询问——你心里的欲望是什么?

  许绰看向他:“你好奇天地是什么样子?”

  “我……大概吧,但……”

  但倒也不是为之终生求道的程度。

  “那你想要五姓收敛,政治清明吗?”

  “我很想,但……”

  但正如朱先生那偶然吐出的那句:“你罕读史书,历代士祸党争之中,社稷动荡,因之而死的人,未必少于世家所害。”

  若将目光拉长到古往今来,若能理出正确的天理,自然造福万代,若为一己之倾向误了千秋之事……

  裴液轻叹口气,许绰在旁边托腮看着他,含笑不语。

  裴液偏过头:“看什么?”

  “看小孩儿伤春悲秋。”

  “……谁小孩儿?”裴液瞪眼。

  “你不是小孩儿吗?”许绰笑,“一天天读书少,见识少,想得还多……十几岁的年纪惯常爱干的事。”

  “……”裴液一时竟没法反驳,闷闷地偏过头,不太想理她。

  “因为我十几岁时也是这样,总会一个人想些没答案的事。”女子坐下来倚着栏杆,给他斟了一杯清酒,抬手递去,“一个人是不会在十几二十的年纪看清世界和自己的,多思无益。”

  裴液沉默一下,轻笑道:“也是,像许馆主三十多了,却也都不知道‘吞铁丸’是怎么回事,可见世上还有太多未曾知见和经历的事,我确实暂不必为这种事情烦忧——”

  “谁三十多了?”

  “……”

  “……”

  女子清眸没什么神色地看着他,提壶的手就停在半空,桌上有些安静。

  “你刚才自己说……”裴液抿了抿嘴,回头看了看湖面,又回过头来,“哦,没有就没有嘛。”

  许绰把斟酒的动作做完,又抬头看他:“我哪里像三十多吗?”

  她好像确实有些在意,裴液有些心凉地想。

  “没,那个,因为许馆主即便三十多了,也一定瞧不出来。”裴液缓慢道,“所以,现在也就跟三十多没什么分别……我是说。”

  “我今年二十三。”许绰道。

  “……”比他想的确实要年轻三四岁。

  “那,对许馆主来说,这个问题也会迷惘吗?”

  “不会。”许绰干脆道。

  “啊?”

  “如果能赢,我就一定选择赢,如果不能赢,我就想尽办法去赢。”这位清雅从容的女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我要做的事情,当然比所谓‘真理’重要。”

  “……可是……”

  “我已习惯了每个站在对面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大去听,很多时候也并不在乎。”许绰偏头看向他,“我想你也应该这样。”

  “……”

  “这件事的胜负,对我很重要。”沉默良久,夜幕已经垂下,星月挂在天上,女子伸展了下双腿,轻声道。

  裴液沉默了一下:“我能问为什么吗?”

  女子确实从未告诉过他她想要的事情,一直以来她说他们会一起杀掉燕王,两个月来他们确实也一直这么做……但除此之外,裴液绝大多数时候并不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什么上面。

  许绰笑了一下,看他一眼:“当然。”

  “我的处境其实并不是很好,虽然我总在你面前尽力扮做无所不能的样子。”女子轻饮一口,“这是我谋划准备了很久、也赌上了很多东西的一次反击,此事若成,我们就能真正在神京立住脚跟,以之为支点舒展腰脊、伸开双翼……龙门一跃。”

  裴液安静听着。

  “而若败了,形势就会变得很差很差,或者说是绝境也不为过……你知道神京是片鱼蛟潜跃的万流中心,在这里一旦倒下,会有多少张嘴咬来其实难以估量。”许绰轻轻一笑,“那天我说事败后你可以卖艺为生,未必全是虚言。”

  “多谢馆主到那时候还保我一命。”裴液抿了抿唇,“原来馆主把形势削得如此陡峭。”

  “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许绰一笑,一挥袖满饮此杯,颇有古君风采。

  她搁下酒杯,眉眼神情很淡:“因为在此事的背后,还有些深沉庞大的争夺……是嗣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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