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46节
“……”
今日不是谢穿堂约的裴液,而是裴液约的谢穿堂,恢复了些精神从床上起来后,他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请王守巳往京兆府递了个消息,当然,主动约人却被人家请了客这种事,裴少侠既宿醉头昏,意识不到也情有可原。
“巽芳园已经第一时间遣人去盯了,其他很多咬死的衙门都开始松动,鲤馆和太平漕的案子基本已全须全尾了。”谢穿堂咬着干馍道,“现下我准备重新梳理咱们往杨家渡那一回的事,这边首尾清楚了,那边也就容易看见新东西。”
“那么忙。”裴液瞅她一眼,“快过年了,也歇两天。”
“一些案牍和跑腿的事情,本来也没多累。”
然而这不是身体劳累的事情,裴液意思是她紧绷的精神,不过这女子大概就是这样,案子没彻底破之前,躺大概也躺不安生。
裴液不再多言,又望楼下通衢一眼:“现下就等李度卸任吧。”
“是,我前日把手上的证据材料都梳理好递给了狄大人,昨日狄大人正式起草了一份弹劾折子,听说和刑部的官侍郎见了面。”谢穿堂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不大懂,不过大概是想等他卸任之后,就数罪并举。”
裴液唇色尚苍白时也要见这捕官一面,想打问的正是这个:“能行么?”
谢穿堂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
“我已经尽了最大,最大的努力。”女子捕官低头吃着菜,声音没什么起伏,“一切能找到的罪状我都查明了,但我是个捕快,这也就是我所有能做的了。判案是大人们的事,判大人是更大的大人们的事。”
“明白。”裴液还是伸手启封了那瓶酒,拈过杯子给两人一人斟了一杯。
那份洒脱不羁似乎还是少年身上留下了一丝气质,他倚窗笑了一下,举手瓷杯一撞:“肯定行的。”
谢穿堂一口饮尽,微笑:“你莫经此一回,真染上嗜酒的毛病。”
“有那么招人厌吗?”
“喝的人鼻子里是酒香,闻的人鼻子里是酒臭。”
两人饭量都大,若选一位最自在的饭伴,裴液一定选这位狱友,两人把一桌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他抱脚倚窗笑道:“我才不喝呢,怎么赢的那人都记不真切了,欢呼也朦朦胧胧,太影响我回味。”
第569章 叙怀
一场酒足饭饱,谢穿堂府衙仍然忙碌那些庞杂的案卷,楼下告了别便就此离开。
毕竟是大事落定后闲散的时光,裴液还是听女子说了不少事,例如破太平漕那夜一家团圆的程小朱一个月来总往府衙送猪肉鸡蛋,那少女还不停打问那天向她询问证词的少年捕快,衙门懵了好几天也没找出谁脸嫩得像十七八岁,直到前些天谢穿堂听说了,才明白过来她找的是裴液。
女捕官说指点给了她腊月二十的朱雀剑赌,告诉她恩人会上去挨揍,但也不知她那天来了没有,拥挤中又看没看得清楚。
又说李昭马上要入玄门了,如今元相在朝,狄大人想遣他回大理寺,空间更广阔些,换女捕官来做副手。
裴液觉得这调动蛮合适,李昭大人本来便是寺丞,从为官到查案都能独当一面的将才,而谢穿堂精于探案、熟络市井,跟在京兆尹身边倒是更合适的臂助。
而那位叫张飘絮的少年总往府衙去问小鲛人的消息,一来二去总是撞上谢大捕官,有回他背在墙边躲着,想等谢穿堂离开了再过去问,结果转眼就被逮住。那回他脸上红紫,伤得不轻,一问果然又是街巷游侠斗殴。
“这是最没意义的事。”谢穿堂一饮而尽,夹菜道,“一群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真当自己是什么义气游侠,佩人家买的剑,骑人家给的马,跟在周大哥王公子后面呼啸来去,为了一句话可以命也不要。”
“然而那不过是些习武少爷们的游戏,争勇斗狠,扈从上百,看人断肢杀人,等到了年纪,少爷们家里一管,便收拾行状去读书从军了——或者只什么时候腻了便一抛。”谢穿堂道,“剩下的就只能鸟兽散为坊间的混混,你说把性命投进这里面,有什么意义吗?”
不过这少年一言必诺倒真是绝不含糊,他已把房子连押带租交付出去了,这些天就邋里邋遢地宿在朋友家里,说是已攒了二十三两银子,肯定要连本带息还给裴液。
裴液闻言停住筷子,指道:“你先让他把这二十三两给我交过来。”
谢穿堂笑个不停。
这少年确实莫名对谢穿堂发憷,见了就老老实实,而也就是从那天后,谢穿堂莫名心念一动,勒令这孤儿住进了自己宅子的西屋,每月也收他一百文房钱,以嫌犯的名义严加管束。
“其实也未必全是恶习。”自小头号调皮捣蛋的裴少侠公允道,“少年们一腔热血的事情在大人看来或者是无聊恶事,但投进去的热血和义气都是干净的,只是不辨是非而已,一旦踏上正道,往往也能成事。”
“这是从哪儿悟的人生道理?”
“话本。”裴液直言不讳,“顽劣孤儿被收养入正派是很经典的本子,我推荐你平日也看看。”
谢穿堂默然不语,裴液当她应下。
两人别在黄昏日坠之时,裴液这时虽然有些虚弱,但一个人在城中闲逛倒没什么负担,他裹了裹暖氅,这显然是那天上车时披上的许绰那件,果然又御风又保暖。
裴液把小猫抱在怀里,揉着它柔软的毛发,沿着朱雀通衢下行。
“我没觉得禀禄有伤到我。”安静一会儿,裴液自语道,“不过它确实变矮了。”
醒来后裴液仔细内视了自己的脉树,“燃尽”二字绝非妄语,它们是真的在从蓬勃的顶端向下燃烧,一百二十八条枝干同时燃短了十分之一不到。
从他启用袖虎,到破李知“天麟易”停下,不过三个呼吸。
“原来禀禄是个大蜡烛,但这烧得也太快了。”裴液轻叹,“它要是把这一层烧没了,我是不是就回到六生了。”
少年其实有些难以忘怀那三息的自己,以及自己手中的剑,面前千态万物,风雪声形,似乎一切都可在自己的剑下破碎。
但登上那个境界的代价确实太大了,如同凡人攀入神明之境,三息就令他陷入虚弱。
“人家自己长自己烧,修了真气全给你用,你半点没帮人家修炼过,还有什么不满。”黑猫道,它看着前方,头顶的绒毛在风中摇摇。
这倒实话,禀禄大概是世上最令人省心的经脉树了,平日全不用管,不会坏也不会偷懒,随便喂几颗什么丹药,不知哪天一觉醒来就又该升境了。
前天燃了一段,今日已又长回来些了,裴液打完都还睡一觉,它是真的一息也不歇。
“还是这份力量本身更令人在意。”黑猫轻声道,不知想着什么,“铸剑……阏伯,恨玉……伊祁——”
它脑袋猛地痛了一下,裴液同时感到它心神境窒息般的抽搐,抬手按在它额上,以鹑首心简帮它抚平了些。
“我觉得,以后这种消息,你试过一次想不起来,就不要再试了。”裴液认真道,“记下来,以后咱们总能揭开的。”
黑猫点点头,安静看着前方。
“我一个月来变厉害了好多啊小猫。”裴液笑道,揉了揉它,“感觉该给你解契了,你现在好像有点儿拖我后腿。”
“不是你那天快被淹死的时候了。”
“此一时彼一时。”裴液漫着步,“黑小猫!报告你一个月来的功课和修行。”
“在翻古书古籍,六千年前历史几乎全湮没了。”黑猫道,“以及修行火道,我瞧你是忙得顾不上螭火了,以后我借你用吧。”
“修得如何了?”
“螭火于我如指臂,本也没什么好修的,它生长主要是靠新的火焰。”
裴液来了兴趣:“有什么新的火焰吗?”
三个月来他也只采得一门朱莲火,虽然在脉境已无往不利,但还是对当时黑猫口中的“道火”愿景心向往之。
黑猫难得沉吟了一下,顿道:“我寻得一门隐约的传说……似乎是说你们唐皇的血可以燃成一种‘麒麟火’……”
裴液立刻捂住了它的嘴,冷静道:“你别找死。”
“好吧。”黑猫从善如流,“那我再找找别的目标。”
第570章 上奏
“狗辈!”
掐丝玉杯被猛地摔在柱上,叮啷的清音碎成连环,暖软的地毯上洇出一片茶渍,深堂之中只有老人粗怒的喘气,侍女青衣们低头跪侍着,静如一座座雕像。
李度身上官服还未脱下,忿怒的面容须发张如老猫,他将自己摔坐在坐榻里,旁边桌上茶翻盏倒,是刚刚被他一袖挥出的狼藉。
纵然朝堂之上风向已变,但李度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兵败如山倒。
诸处衙门依然牢牢地握在手里,不少关隘虽然被元照扎进去些恶心的钉子,但大唐一相的名字仍是李度,并且将延续至少两年。
新相上任根基当然不稳,他的从者也都是些形单影薄的士人,朝堂上至少七成的事情仍然受他李度影响。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氏在朝堂上扎根这么些年,不可能因为一个姓元的上位便一把火烧没,而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所谓二天,不也同样是两天并立么?
左右仆射同在,本是尚书省之常理,两相并立,圣人亦容易权舆。神京风潮中呼喊的是元有镜的名字,政治重心确实在向新相偏移,但很少会有人觉得,李相会就此下台。
他已经在神京朝堂太久了,清贵、威重、淡漠,像一株老而不碎的玉树。
李姓本也不需要元照那样激烈的政治主张,甚至李度也不需要什么政治重心,任由谁去做事吧,他只要如以前一样念经诵佛,在幻楼中醉生梦死,这杆旗子立在这里,就能稳固朝堂上一大片的水土。
李度在冬剑台上阴了半个时辰的脸,因为他确实觉得脸面很不好受,他预知到一些恶心的东西要长久地和他并立朝堂上了,就如十年前那个“许”字一样。
纵然人生已过了一大半,但他确实很少遇到违背他心意的事情。
三天来他沉默地静立在众卿之首,冷漠地看着那些泥腿子下九流穿上玉带朝服,如同沐猴而冠,在朝堂上指点来去,以为已受尽了侮辱……直到今日三封弹劾折子,只差赤裸裸地直指他李度的大名。
愕然惊怒四个字,不足以形容老人那一刻受到的威胁与冒犯。
就在宣政殿上,就在众卿之前,就在圣人当面,不是如之前几次不要命的微薄小官,刚一开口就被拖下去,而是三位绯袍联席,京兆尹狄九、刑部官志沂、礼部郁子谦同时递交陈述了厚厚一叠公书。
其中主要是三件大事:
其一鲤馆贩人之案,以太平漕、沣水坞为爪牙残害百姓,勾结金吾卫为遮掩,私设刑狱,聚拢巨财。
其二是刑部三百余件受人指使的大小冤狱,官民皆受其害,公家法成私家之法。
其三是礼部大小三十余位官吏,多是世家之人,皆尸位素餐,或以权谋私,甚至带歌伎来衙中嬉乐,堂堂礼部成礼崩乐坏之所。
三件事情一上奏,但凡知道些内幕的朝堂众卿都屏息凝神。
礼部是李度出身之所,刑部则是李家扎根最深的地方之一,而太平漕之流所以为害,是南衙禁卫同流合污——这些禁卫的调动之权正在宰相手上。
三件事的矛尖其实是朝向同一个方向,这也一定是他们准备充分的案子,只要圣人说要查,三处衙门就一定能在极快的时间内拿出牢固的证据链,同时指向那袭十年来高枕无忧的紫衣。
圣人沉默,三封折子之后,元照出列木声道:“陛下,今我朝堂之害,不在灰羽之麻雀,而在紫皮之蠹虫。”
李度冷冷转头看着他,仅仅在第三天,这个分明还立足未稳的獐头鼠目之人就向他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獠牙。
折子很厚,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批复,圣人说会取回去瞧瞧。
李度正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这股巨大的风浪是真正席卷到了他身上。
“居士久未犯嗔戒,近月已触着两回,还望居士修持心性,勿丢了身上佛气。”老僧温蔼道,与十位白衣僧人坐于周围默默地数着念珠,香烛静静飘开。
李度阴脸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舒展眉头,又化为平日清淡的脸色,捻起腕上佛珠,颔首微微一礼:“劳高僧相谏,实我又受尘世之扰,下将再手抄经文百卷,捐白银十千,以复我诚意与静心。”
“尘世扰攘,多不能明心见性之人,困于己身之囹圄。居士命承天意,合该早求超脱,免使澄心染尘。”
李度缓缓点头,脸色已霁,淡眸看了眼身前狼藉:“且收了吧。”
两名青衣低头趋步过来,拾起地上碎瓷时手还带着些细微的颤抖。
李度阖眸一枚枚捻着佛珠,心下想着刚刚那场令朝堂动荡抵达一处新的高峰的上奏,很显然,那风浪是朝他倾压而来了。
但实际上,李度从来没有做好下台的准备,他也从未想过要下台。
他喜欢神京这座庞大繁华的城市,喜欢这里精妙的佛法与温润的少女,喜欢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喜欢四季鲜明的舒畅气候……
不过作为李氏家主的亲哥哥,作为李家在神京的支点,他也能够敏锐地嗅到真正威胁的来临。
天论改换是一件大事,他有想过失败后的结果,也大约预想过李家的枝蔓会收缩到一个怎样的范围,但事实未必一定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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