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568节
“咦?你在这儿干什么?”裴液故意笑道,“要请我吃饭么?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早饭?”
李无颜有些茫然了,她也没吃饭,急不可耐地跑过来是要找这位大哥哥带她钓鱼的,但是如果人家还没吃饭……她想了一会儿,低头从兜里掏了半天,抓出来三枚糖果,然后犹豫了一会儿,收回去一枚,把两枚递给了他。
真是要命的贿赂了,裴液笑着接过来,拉住她的小手:“好吧,那咱们就去钓鱼,不过先得做鱼竿。”
少年牵着她在园林里逛了半天,总算选中两根合适的竹子,这傲骨的绿植在凛冬也不弯不折,可惜面对【玉虎】还是乖乖躺下。
裴液清去杂乱的枝叶,便得两条绿竿,然而这竹子立着时瞧着像笔直,其实伐倒了一看,总有几处弯曲,这时候幸有黑猫在,腹中蕴生的火焰不需要灵玄也能喷吐,一边烧一边弯折,渐渐把竹竿弄成了想要的形状。
“想把竿子捋成好看的弧形,就得在火上烧。”尽管幼童大概率不能听懂,裴液还是含笑给她解释着每一步的步骤,李无颜扒在桌子旁看着,是小孩子最常见的那种认真地努力理解的表情,不时问一些角度奇怪的细节。
“这就是所谓‘木直中绳,輮以为轮’——你学过《孟子》没有?”
李无颜这下真茫然了,看着他先犹豫地点了点头,又蹙着眉摇了摇头。
“回去可以读读,这篇很经典的。”裴液道。
但这都不重要了,没用太久时间,裴液理好了两支竿子,给女孩儿只比她头高一尺,然后取了丝线系在竿上,提了两个小板凳,领着女孩儿就往朱池而去了。
这时正是午时的阳光,裴液寻宫人要了些鱼食,带着李无颜来到湖面上敲开个冰洞,然后两人并排坐下,各自把鱼竿垂了进去。
李无颜既新奇又耐不住性子,不时跑到冰洞前探头去看,一会儿又攀着裴液问什么时候才能钓到,裴液的竿子则就架在膝上,但他却不怎么看鱼竿,拿着一支笔并一本小册子,忍受着小女孩儿的打扰,含笑道:“别摸我竿子,我且考考你,大明宫里一共有八个大池,分别叫什么?”
李无颜乖乖答道:“太液,景池,霞池,镜池,朱池,紫池,北池,南池。”
“不错,正是这八个。”裴液垂眸画着,将之前见过的那幅大明宫图重新展开在脑海中,然后把八池的相对位置重新勾画一遍。
“裴哥哥,刚刚我的竿子好像动了!但是我没把它、没把它钓上来!”
“根本没动,你不要老假装自己有鱼上钩。”
“我该换饵了!”
“不该呢。”
“啊……裴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钓到鱼啊。”
“别碰我竿子——来,小无颜我问你,你知道八池如此排列,但是谁和谁是联通的吗?”裴液低头画着。
“朱池和太液是连着的。”
“不错,还有呢?”
“……”
“你也不知道了。”裴液笑,“那咱们在这里钓到一条鱼之后,就绕着皇宫走,去每一个池子里都钓一钓好不好?”
五六岁的小孩儿根本不会拒绝,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果然只要按住小孩儿不要捣乱,水波安静了不久,裴液就将竿一提,拎起来一尾半尺长的花锦鲤,虽不是李无颜索要的红色,但也足够她兴奋不已了。
裴液收起竿子,把鱼放进水桶,牵上她往另一个池子而去。
路上他看着这些引导进园林了的一道道曲流,将其尽数勾画在纸上,旁边小孩儿蹦道:“裴哥哥,咱们是去景池吗?”
“不,先去北池。”裴液随意答道,又偏头看她,认真道,“你别老想着去景池了,那里树生得乱,大雪就把你埋了。”
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来说,常年无人接近的区域到处都是危险。
“不会的,我都去过两回了。”李无颜稚声道。
裴液微讶:“你去过两回?谁带你的——你莫再去了,那是不许去的地方,被捉住了要受罚的。”
“不受罚啊。”
“怎么不受罚,你昨天没见到朦儿姐姐吗?她小时候偷跑进去,就受了罚的。”
“她是下人还敢乱跑,才会被打断腿的。”
“……”
“我有麟血的,谁都不可以罚我。”李无颜娇憨道。
“……这是谁教你的?”
“……”李无颜有些茫然。
“嗯?”
“……就是啊。”好像因为少年一直看着她,她认真想了一会儿,“那,可能是教习教我的吧。”
裴液点点头,认真道:“朦儿姐姐也不该被打断腿,无论有没有麟血,大家都是一样的。”
李无颜皱着眉头没听懂,好像想反驳,但又怕少年不带她去钓鱼了,还是闭上了嘴巴。
这一天下来他们跑了三处池子,分别是太液、北池、朱池,裴液将其涉及的一切支流都绘制了下来,天色将晚时他把小女孩儿送回寝舍,连同钓到的鱼也一并交给了她。
其实今日他们钓到了一条漂亮的红锦鲤,但李无颜高兴完了之后却说她想要的不是这种,还有一种“更漂亮、更漂亮”的红鲤,约定以后一定要钓到。
回到朱镜殿时,裴液照礼在正殿前问了晚安,里面淡声回了句“裴少侠安”,而正当裴液回到偏殿,一拍额头想起又忘了通报御膳房的时候,推开门却见桌上摆着一盘热腾腾的吃食,三菜一汤,这时节竟然还有水果。
他沉默了一会儿,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
入夜前仙人台的魂鸟递进了宫里,带着从深山古潭中侵染的寒意,乃是一封细述贺乌剑尸骨与生平的信件,裴液从几份文书中很快瞧见了那张腕骨的绘图,摊在油灯下仔细蹙眉看着。
“……原来所谓‘肉生青扇’,是这么个样子。”他咬着汁水充溢的苹果喃喃了一句。
确实与越爷爷留下的那份简述相合。
“泾水之尾,不知何处之山,觅溪而行,终得一水潭,下潜二里有余。
得一石洞,此贺乌剑藏身之处,我杀之于此。
其左腕正生一青色扇形,触之柔韧,剖之无底,直入骨中。
人有肉脂、血脉、筋骨、神经,此物生而贯之,纠于一束,当是要紧之处。
剖其身而观之,身骨筋肉皆有微小变动,较人更为流畅均衡;剖其胸而观之,肺生隔膜,有如鲸类。”
裴液见到这段文字,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杨家渡凌晨的陈刃重。
第595章 雪埋老渠
他记得颇为清楚,在水中险些将他逼至绝境的那位重刀水豪。
实话说,那夜西池面对丘天雨时虽然招招惊险,但他一直有招可出,双方每一次出招都在全力谋求割断对方的咽喉,裴液知道某一刻自己可能会殒命,但他也清楚对方同样很难活过下一剑。
但在水中面对陈刃重时是另一种陌生的体验,骤然陷入波涛浪卷之中,有守无攻,处处掣肘,那一刻他很深切地体会到,江湖之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
丘天雨当然比陈刃重厉害得多,若宴上碰到,他们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丘天雨高坐在飞镜楼顶,当是目光的中心,而【河上黑云】只会是敬酒的“众英豪”之一。
裴液后来躺在床上想过那个男人在水下的动作,很多细节其实并非仅是一个熟习水性之人。
裴液自己也会泅水的,而且很擅长,十多岁时就在潞水支流里沉浮,洗炼出一身精肉,能和大几斤的青鱼较劲,最后拎着它攀上岸来。
人和水之间的对抗和协调,永远难以像那样天生般自然。
那些摆腿、那些挥臂,那些筋肉的律动,对那具躯体而言,水不是一种需要处理的客体,而是交融一体,趋避自如。
凡人看真气作辅的修者在水中是如何灵敏迅速,裴液看那道身形就多鬼魅难言。所以裴液那时候在想,想必是有一种那样的秘武,他们江上讨生活的该有这样的看家本事。
直到他在交战中瞧见陈刃重皮肤关节处隐隐的浅鳞,还有那双带着痛意的深黄兽瞳。
后来府衙带走了那具尸体,一起吃饭时谢穿堂告诉他,仙人台和府衙一同剖查了它,见脏腑中生出了很多异质,本该是柔软血肉的地方长出一块一块的柔韧,摸起来就像柿子里的软籽。
整个骨架都在往窄处畸变,而且有消薄的趋势,瞳孔则缩小拉伸,往适应黑暗环境的方向去了,谢穿堂说,如果时间再久些,那双眼上可能会生出透明的膜鞘。
那一刻裴液意识到,带给陈刃重一切能力的就是这具躯体本身,而非什么真气秘术。
至于这具躯体从何而来,他们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启示。
变更一具三四十岁的人体,就如把一枚已经成熟的苹果改成梨子,它可能会变成一种同时具备苹果和梨子风味的和谐产物,但更绝对的概率是完全烂掉。
能够如女娲之手般将人体的血肉骨骼随心抟转的,裴液至今也只见闻过一种力量——来自于仙君的血肉权柄。
所以当时他们暂时结卷,认为这只是一种决死的秘招,用生命换取一次成为水中之灵的机会,哪怕只有短短一刻。
直到今天,这具古潭的尸骨被拓印下来,传回到仙人台之中,他才可以试着把笔落在“陈刃重”三个字上,然后勾连到“贺乌剑”这个名字上去。
——如果陈刃重是在获得这具躯体的过程中死去了,那么是否有成功的人呢?
即便是极微小的概率、极险厄的行径,但是否有一群人一直在尝试着触碰这个领域,用性命和经验铺出来一条小径……总有几个人在最后握住了这种力量。
那么他们也许就是“贺乌剑”,就是所谓“青风使”。
这样的人,就能进入灵境吗?
心里想的事情多,裴液在殿前坐了一会儿,手掌抚揉着膝上小兽柔软的毛发,眼看着寒星渐起,四野风声又清晰起来。
这明宫确实与少年想象中不一样,又空又旷,冷冷寂寂的,白天和夜里都听不到什么声音,很难想象竟是大唐神京的最中心、帝子们所居的楼阙。
但他正走神时,却忽然听见正殿台阶响起脚步,偏头一瞧怔住了,穿着宫服、神情很幽淡的少女正从正殿走出来,见得裴液后微微颔了下首,来到阶下后又朝向正殿,端正躬身,深深行了一礼。
殿中没传出什么声音,少女也没更多言语,转身便离去了。
正是那位六公主李幽胧。
原来刚刚正殿里一直是两个人,不知这两位殿下聊了些什么……裴液前趋上阶,来到殿前垂头确认道:“敢问殿下安好?”
“无事。”李西洲的声音从殿中传出。
裴液才点点头离开。
翌日一早,李无颜却没再在殿门前等他了,照李西洲说今日该是修业的日子,昨日才是她难得的假期。一到六岁,诸行百事就都受管控了,小女孩儿并不如她表现出的那般自由。
那也没有关系,裴液白天自去独自游逛着明宫里的池塘,黄昏时才把李无颜带出来,他并不着急,好像真只带着女孩儿在玩耍,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五天,少年终于走遍了这座偌大的后宫,将其和脑海中的那幅地图对应了起来。
“裴哥哥,我昨天晚上读《鱼谱》了,里面说‘鲤鱼夏在池中,冬在池底’,太液、太液池很深很深的,”李无颜扛着小鱼竿,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裴液身后,认真道,“裴哥哥,你给我系的线是不是太短了啊。”
“没有,给你系的已经很长了。”
“可是、可是,太液池真的很深很深的。”
裴液不理她,他当然知道大鱼在深处,但不咬钩还好,若真咬了她的钩,只会把这小人儿一下扽进水里去,到时候是谁钓谁就不好说了。
给她系的线刚好能在浅池钓些小鱼,再合适不过。
小女孩儿在身后锲而不舍地叫着,裴液提笔仰头,仔细分辨了一下林木的疏密。
这是大明宫东北角,明月宫的后方,名为“玉霰园”的池林早已久无人迹,林木高举,燕雀也早在入秋时就弃了它们的巢穴。
很难得有人在这里留下脚印,裴液蹚着雪,用脚底寻找着当年的石径,一点点算着这座旧园的布局。
李无颜还在碎碎念:“裴哥哥,我们是要去景池吗,景池有红鲤鱼钓的,我们今天钓到了再走好不好……”
裴液安静看了一会林木,低头在纸上勾画出一条曲线,他合上小册子,向左离开石径,踩着没及膝盖的深雪往林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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