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 第69节
等等,张苍。
这是位靠着吃人乳活到一百零几岁的传奇人物。
大汉草创时期充斥着各种的混乱故事,刘据又无语又无奈,转问道:“绛伯,你说,这天底下的大事,是天灾多,或是人祸多?”
“奴婢不知。”
“寡人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以奴婢之见,或是人祸居多。”绛伯忆起当年辽东郡堪称潦草的防御,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尽职尽责,匈奴之祸决然不至于那么大,他的父母可能也不会死,他或许也不会入宫。
天灾不常有,人祸却不断,贪、懒、嗔……人性影响着人做出的事,有时会引发难以预料的祸患。
但能惹出大祸的人,往往有着深厚的背景,哪怕是皇帝都要忌惮,那年云中、辽东二郡守将都是开国功侯之后,事发之后,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惩罚。
刘据感知到绛伯那浓郁的怨憎,多少能还原过去的事,长嘘一声,“绛伯,你什么时候想要离宫,寡人无有不准。”
“是,上君。”绛伯这一声回答中充满了激动,似乎又透着些许释然。
刘据没有去睡,回到了御案前,整个大汉乾坤就在他的掌中,虽然父皇不太可能翻盘,但他也必须考虑这会不会是此生仅有的机会,来消除外戚中的虫豸,大汉能有过去的霸主地位,外戚功不可没,但新的荣光,需要他亲手来奠基。
“绛伯。”
“奴婢在。”
“传诏兰台、廷尉署,对卫氏外戚涉嫌触犯大汉律法的人予以秘密审讯,视情节轻重程度,收押、流放,或杀!”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第108章 同产
密诏之下。
廷尉卿边通找上了御史大夫张汤。
卫氏外戚,是上君的母族,牵一发而动全身,边通原是丞相府长史,不是酷吏出身,懂政治,不懂酷吏,更加不懂酷吏政治。
以人言,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又不知道到什么样的程度收手,君心的揣摩功底还没修炼到家。
张汤也在犹豫。
大汉外戚之所以能在朝廷政治结构中与功臣、宗室鼎足而三,这与时下社会的母系遗风有很大的关系。
大汉非常重视母权和妻权,这是春秋遗风的影响,有个值得细思的例子,本朝高祖皇帝之母刘媪,传说是在野外小憩时遇蛟龙俯其上,人神野合而孕,刘太公当时出来寻妻,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所谓“不凡之子,必有奇生”,高祖皇帝建立大汉,登基为帝,后来之人肯定要为其神化。
可是,从人的视角观察,这还暗示了高祖皇帝的孕育之事,其父亲刘太公是个“旁观者”。
不去想人伦的问题,但从大汉开国,刘氏皇室的祖先神体系就得以确定了。
“神和人”,“女和男”两个体系并行。
其世系合于上古“无父的先妣始祖‘神母’体系”,母亲角色的重要性远超后人的想象。
这便是“同产”。
今时今日,同产主要指同母的兄弟姊妹,以与同父不同母的子女亲属区分。
同母者即为宗亲!
这也是太史令司马谈把孝景帝除刘彻以外的十三个儿子按照不同的生母分为“五宗”的真正原因,子从母族,非从父族,此乃大汉旧俗。
母亲的角色如此重要,也使舅舅在亲属关系中获得很大的权威与权力,大汉社会之上,普遍视舅如父、称甥为儿。
通俗点讲,父亲可能不是真的父亲,但母亲一定是母亲。
虽然儒家的公羊学在成为显学后,在改风易俗,但是,大汉至今保有先秦母系遗风,刘氏皇室亦深受此时代风气的影响。
张汤本来是想对卫氏外戚,在卫媪以下,按同母同父同律法,施轻律,同母异父同律法,施重律。
但又觉得不对。
卫媪有七个孩子,长女卫君孺、次女卫少儿、三女卫子夫和长子卫长君,这是与卫太公所生的,可以说是上君的纯正亲戚。
而次子卫青,三子卫步,四子卫广,是卫媪与平阳小吏郑季所生,冒用的卫氏,血缘便杂了些。
以风俗论轻重,卫君孺、卫少儿、卫长君及子孙要从轻发落,卫青、卫步、卫广及子要从重论处。
可是,卫氏外戚之祸,大多与卫君孺、卫少儿、卫长君方面有关,卫青、卫步、卫广方面及子多为轻罪甚至是无罪。
童年的卑贱,让卫青、卫步、卫广在贵为国戚时,仍不会恃宠骄横,诚惶诚恐感恩苍天之余,行为举止不说谨小慎微,但也会多思多想,可不可以,应不应该。
倒是卫君孺、卫少儿、卫长君,自幼就生长在侯府之中,习惯了名利场,学会了踩高捧低,在卫氏皇后登堂入室,飞黄腾达后,便一个个的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对大汉律法毫无敬畏之心。
什么多思多想,什么可不可以,什么应不应该,那是成为国戚前才要做的,现在贵为国戚还是小心翼翼的,那这国戚不是白当了吗?
张汤也是服了卫氏外戚,血脉越干净,越是不成器,血脉混杂,反而出了大将军卫青这般人物。
而且,如日中天的卫将军、冠军侯霍去病,是卫少儿之子,卫少儿是平阳侯府的侍女,与官员霍仲孺私通,生下霍去病,后来嫁给汉初曲逆侯陈平的曾孙,詹事陈掌为妻。
元朔五年卫青受封大将军后,陈掌作为外戚集团成员被陛下任命为詹事,秩二千石,主管卫氏皇后及上君的家事。
之前卫氏皇后临朝称制中,陈掌没有像公孙贺、公孙敬声父子那么活跃,但劝进的事也有一份,再加上卫少儿和陈掌所生的子女,同样是一点人事都不干。
梳理着卫氏外戚的关系,张汤都觉得脑袋快烧起来了,办两次巫蛊大案都没这么为难。
张汤揉了揉太阳穴,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忍不住吐槽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司空,不止是歪。”边通拿出了廷尉署最新得到的消息,长叹道。
卫长君长子或与阳石公主私通。
看到这个消息,张汤血都凉了,阳石公主,是陛下与姬妾所生,生下阳石公主后,那姬妾就血崩死了,卫氏皇后抚养了她。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卫长君那个长子和阳石公主也属于表兄妹啊!
再说,卫氏长孙早就娶妻生子了啊!
“遭孽啊,这要是让上君知……”
张汤忍住了未说完的话,与边通四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中。
上君忽夺长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陛下设计让诸邑公主下嫁冠军侯,亲上作亲,有悖人伦。
如今,卫氏长孙又与阳石公主搞出了私通之事,上君如果知道了,天恐怕都要翻。
“属实吗?”张汤再三确认道。
这是会死人的,甚至会死很多人,如果事后发现是假的,他俩都得陪葬。
“基本无错。”
边通点点头,说道:“宫闱之中早有传闻,不过陛下、卫后、上君不知道,但在不久前,廷尉署抓到了个大盗,所得脏物是皇家御用的枕头,反推之后,廷尉署确定那座不起眼的宅院,是卫氏长孙的偏宅,大盗是从卧中盗出来的锦绣,化赃时被抓,与御府核实过后,确认那是阳石公主的枕头。”
枕头,属于闺中之物,却出现在男子偏宅卧中,表兄妹再亲近,也不能互相送枕头啊,这怎么解释都解释不过去。
张汤望着桩桩件件的卫氏罪证,知道皇家颜面算是被丢的干干净净,趁着还没有天下皆知,“边通。”
“下官在。”
“定罪后说,先抓人。”
张汤手指点着卫氏长孙、阳石公主的名字,“别等着被人在床上抓到了!”
第109章 强手
春雨如酥,细润无声。
兰台、廷尉署于入夜时分,正式对卫氏外戚涉法不轨者予以抓捕。
卫君孺、卫少儿、卫长君,为张汤亲手所抓,三人的子孙,除襁褓之儿外,被一窝端。
卫步、卫广,两位中郎将府上,廷尉卿边通夤夜登门拜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离开时,带走了一些人。
红日驱散了黑暗,三座卫氏豪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抹去了,竟如没有存在过一样。
长平侯府。
御史大夫张汤早早地递上拜帖,将几个襁褓之儿交给了侯府奶妈,跟随着指引,在书房中见到了眼睛泛红的卫青。
分宾主落座,侯府家老奉上茶水,便让所有的奴仆退下,不让任何人靠近书房。
张汤真是累了,一口气就将酽茶喝了大半,这才觉得脑海清明了些。
“司空彻夜未眠?”卫青为张汤又倒满了茶。
茶半敬人,茶满欺人。
张汤好似察觉不到大将军的敌意,回敬道:“大将军不也是彻夜未眠?”
抓捕卫氏外戚中,兰台、廷尉署从开头就感受到阻力,卫氏的人,一个个都叫嚣着要找大将军,找上君,找卫后。
当长乐宫的使者、大将军府的人到了的时候,他和廷尉卿边通的心是真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卫后、大将军下场救人,兰台、廷尉署官吏立刻就进退两难了。
幸运的是,在对峙的时候,上君的老内侍,绛伯来了。
一句话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兰台、廷尉署官吏就觉得大山般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如常做该做的事。
卫青继续倒着茶,哪怕溢出来也还在倒,边倒边说道:“一母所生的兄姐遇害,又怎么能睡得着?”
“汉法有定:‘有功于前,不为损刑,有善于前,不为亏法’,卫氏一族纵然有功于汉,又何能抵消百般大罪?”
张汤就看着茶水从壶嘴里一点点倒出来,他知道,壶里的水再多,也有流尽之时,无法端起的茶,等壶干了,热退了,也就能端起来了,“至于念及私情,枉法姑息,宽法缓刑之流风,法规我随,必将国无宁日,一事无成。
大将军呵,治国便是治法,法若避贵,何以为法也!”
“自、自古以来,法不外乎人情……”
“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秦刑上大夫,人情之法,自汉法为止。”张汤缓慢而又坚定道。
卫青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张汤的话,对他不啻于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内心始终认为张汤、边通,不敢擅杀卫氏人,至少要禀报上君,而上君绝不会突兀地改变大汉倚重外戚的传统,一定会害怕招来“杀亲”污名而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会教有罪亲族平安地归隐山林。
此刻震惊之下,他神奇地清醒起来,上君的身上,不止流淌着卫家的血,还流淌着刘家的血!
对待顽固不化的虫豸,刘氏君主可从来不会手软。
杀亲?
酷吏干的事,和上君又有什么干系?
卫青深深地懊悔,没能劝止兄弟姐、侄儿外甥弃恶从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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